近期召开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指出,“推动经济发展,要更加注重提高发展质量和效益。稳定经济增长,要更加注重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推进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是适应和引领经济发展新常态的重大创新,是适应国际金融危机发生后综合国力竞争新形势的主动选择,是适应我国经济发展新常态的必然要求。”至此,中央已经多次提出“供给侧结构性改革”。该如何理解供给侧改革?为何要推进供给侧改革?如何避免在推进中陷入误区?
如何理解供给侧改革
所谓“供给侧改革”是指从供给侧入手的改革。所谓“结构性改革”是指针对结构性问题而推进的改革。所谓“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是指从供给侧入手,针对经济结构性问题而推进的改革。本文并不严格区分这几个概念,下面主要使用供给侧改革这个词。
供给、需求乃经济学最重要的概念,现代经济学的理论大厦就建立在这些概念基础之上。需求是指有支付能力的需求,总需求由消费、投资和净出口“三驾马车”组成。狭义供给是指生产者在某一时期某价格水平上愿意并且能够提供的商品或劳务;广义供给是指所有能对经济发展和经济效益提高起作用的“供给侧”因素或供给侧力量,包括经济活动主体(如企业和个人等)、生产要素(如劳动、资本、土地等资源、企业家管理、政府管理等)、要素升级(如技术进步、人力资本提升、知识增长、信息化等)、结构变动(如工业化、城市化、区域经济一体化、国际化等)、制度变革(减管制、减垄断、减税收等)等。
中国目前的结构性问题主要包括产业结构、区域结构、要素投入结构、排放结构、经济增长动力结构和收入分配结构等六个方面的结构问题。其中,产业结构问题表现在低附加值产业、高消耗、高污染、高排放产业的比重偏高;区域结构问题表现在人口的区域分布不合理,户籍人口城镇化率偏低,区域发展不平衡、不协调、不公平;要素投入结构问题表现在资源能源、劳动力、资金等一般因素投入比重偏高,人才、技术、知识、信息等高级要素投入比重偏低;排放结构问题表现在废水、废气、废渣、二氧化碳等的排放比重偏高;经济增长动力结构问题表现在过多依赖投资、消费、出口“三驾马车”特别是投资来拉动经济增长;收入分配结构问题表现在城乡收入差距、行业收入差距、不同群体收入差距较大。这六个方面的结构性问题既相对独立,又相互叠加,需要通过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有针对性地加以解决。
供给侧改革的实质就是要:一是形成新主体,即要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发挥企业、企业家、创业者等在经济发展中的主导作用,同时要简政放权,转变政府职能,约束政府的“有形之手”,正确发挥政府的作用;二是培育新动力,即通过全面改革培育新的增长动力,通过全面创新形成新的经济增长点,通过提高全要素生产率来实现经济可持续发展;三是发展新产业,即一方面要尊重和顺应经济规律、市场规律,及时淘汰过剩产能和僵尸企业等,让市场及时出清,避免资源浪费,及时化解经济泡沫,避免系统性风险,另一方面要大力发展新产业、新技术、新业态等。
为何要推进供给侧改革
理由一:需求管理政策的边际效益在递减。2008年国际经济危机爆发后,为了保增长或稳增长,我们采取了一系列需求管理政策,如积极的财政政策、稳健的货币政策和政府投资政策等。这些政策确实取得了一定的保增长效果,但此后需求管理政策的边际效应在递减,虽然连续多次采取了稳增长措施,但GDP增速自2010年一季度达到12.1%的高度之后,一直在震荡下行,直至2015年三季度的6.9%,而且尚未扭转下行趋势。这种增速下行有我们主动调控的因素,但还有别的原因。这就使得我们不得不重新思考:为什么需求管理政策达不到预期效果?其核心原因恐怕是没有完全找对病根,没有对症下药。中国经济当前的主要问题是结构性问题,而非周期性问题。针对结构性问题,不能用解决周期性波动的需求管理政策去应对,而要采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去化解。
理由二:需求管理政策的副作用和后遗症越来越大。由于需求管理政策主要是通过政府投资和释放流动性等手段,拉动“三驾马车”来实现经济增长,属于短期刺激政策,故在带来经济增长的同时,也造成了产能过剩、高房价或资产价格泡沫、地方债务压力加大、资源环境压力加大、企业效益下降、影子银行、银行不良资产率上升等副作用和后遗症。钢铁、电解铝、水泥、建材、造船等行业的产能利用率已下降到70%左右,许多城市的房价已大大超过多数居民的承受力,2014年中国债务占GDP的比重达到了235.7%,个别银行的不良贷款率已超过2%的警戒线。这促使我们必须寻找新的出路。
理由三:推进供给侧改革与推进全面改革是吻合的。从供给侧入手、针对结构性问题而推进的改革几乎包括所有重要的改革,如行政管理制度改革、产权制度改革、土地制度改革、国有企业改革、财税制度改革、金融制度改革、价格制度改革、社会福利制度改革、生态制度改革等。可以说,从“需求侧”转向“供给侧”相当于从“政府调控侧”转向“全面改革侧”。而十八届三中全会确定的全面改革也正是要推进这些改革,故推进供给侧改革也就是落实三中全会精神,推进各个领域的改革。
理由四:推进供给侧改革是实现可持续发展的需要。我们要追求的发展是综合考虑资源和环境承载力、兼顾当代人和后代人权益的可持续发展。可持续发展要求尽可能少地消耗资源能源、保护环境,而在推进工业化城镇化过程中要做到少消耗资源能源、保护好环境,根本的出路是提高全要素生产率,即以较少的资源能源投入获得较高的产出。提高全要素生产率的基本途径是发动“三大发动机”,即推进制度变革、结构优化和要素升级。而推进供给侧改革正是要培育“三大发动机”,提高全要素生产率,实现经济的健康可持续发展。故推进供给侧改革可以达到实现可持续发展的目的。
理由五:供给与需求相互依存,但国内有效需求最终决定于各主体的供给能力。虽然需求对供给有重大影响,但各种主体(个人、企业等)的各种有效需求都取决于其支付能力或购买能力,而支付能力或购买能力取决于其收入水平,而收入水平又取决于其生产率,而生产率又取决于其供给能力。因此,扩大内需的根本措施,是通过减税而不是提高税率,不断提高企业和个人的有效供给能力或竞争力。
理由六:在开放经济条件下供给能力决定一国的竞争力。在开放经济条件下,如果一国国内企业和个人的供给能力提高了,即使国内需求没有扩大,也会保持经济增长,因为供给能力提高的企业和个人会开拓外需市场,满足国外市场的需求,赚外国人的钱。反之,如果一国国内企业和个人的供给能力没有提高,即使国内需求扩大了,也不一定带来经济增长,因为在国内企业和个人的供给能力没有提高的情况下,扩大了的内需市场很可能会被国外的企业所占领。
莫要误解了供给侧改革
供给侧改革本是非常好的改革思路,但由于概念相对晦涩,各种脱离其本意的解读较多,也要谨防出现如下误区。
一是将供给侧改革理解为从未有过的新生事物。供给侧改革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确实是一个新出现的词,但与此相关的供给政策或供给管理、相关理论和实践则早已有之。支持供给侧改革的理论可以追溯到经济学的源头。改革开放以来几乎所有的改革理论都是从供给侧考虑的,而不是从需求侧考虑的。推进供给侧改革的实践也并非始自今日,事实上20世纪80年代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改革、发展乡镇企业,90年代中期的经济体制总体改革,90年代后期的国有经济战略性改组,十八届三中全会的全面改革等,都是供给侧改革。只要稍微梳理一下历史就不难发现,推进供给侧改革并非标新立异,而是回归常识。
二是简单用西方供给学派的观点来理解中国的供给侧改革。西方供给学派的政策主张——“四减四促”(减税、减管制、减垄断、减货币发行,促私有化、促市场竞争、促企业家精神发挥、促进技术创新),其中多数确也是中国供给侧改革要考虑的重要内容。但由于中国体制具有特殊性,我们一定要认识到:一方面,其中有些政策主张在中国是不适用的;另一方面,中国的供给侧改革需要考虑和解决的问题比它要丰富得多。
三是以政府计划思维推进供给侧改革。供给侧改革本是为解决政府过度干预或过度宏观调控问题而提出的改革思路,但现实中很容易被人误解为通过政府计划或政府主导来确定供给结构,提供供给要素,增加产品供给,提高供给速度。这就有可能走到供给侧改革的反面,不仅达不到提高全要素生产率的效果,反而带来了与过度需求管理政策同样甚至更严重的问题。如政府主导选择产业、产品、项目和技术路线,就会带来适得其反的结果。
四是将供给侧与需求侧对立起来。供给侧与需求侧是一个硬币的两面,或一只手的手心和手背,缺一不可,而且二者要尽可能对称和平衡,经济才能健康可持续发展。过去多年来我们过于强调从需求侧进行政府宏观调控以实现经济高速增长,现在强调供给侧改革只是对其进行“纠偏”,而不是过于偏向供给侧而忽视了需求侧,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五是将供给侧改革简单理解为增加商品或劳务供给。前已述及,广义的供给侧力量不仅包括商品或劳务供给,而且包括供给主体培育、要素投入、全要素生产率提升、存量调整、增量形成等。若单纯强调增加商品或劳务供给,在产能过剩形势下,只会带来进一步的产能过剩。若能广义理解供给侧力量,则会考虑通过改革等,主要依靠企业和市场的作用,有针对性地解决结构性问题:一方面淘汰落后产能,让市场出清;另一方面推进产业转型升级,培育新兴产业和新的经济增长点。这就是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强调的去产能、去库存、去杠杆、降成本、补短板。
六是将供给侧的生产要素与效率提高决定因素简单平行放在一起。如有的学者将供给侧因素理解为人口或劳动力、资本、土地、创新、制度等。其实,这五种因素并非同一层面因素,劳动力、资本和土地是生产要素,创新和制度是影响全要素生产率的因素。而且,生产要素投入量的增加与生产要素质的提升是不同的,劳动力、资本、土地等要素不是通过提高生产率来实现经济增长,而是通过投入量的增加来实现经济增长,而技术进步、人力资本提升、知识增长等要素升级属于要素质的提升,是通过提高生产率来实现经济增长。除了要素升级外,制度变革、结构优化也是通过提高生产率来实现经济增长。区分不同性质的供给侧因素很重要,因为制度变革、结构优化、要素升级这“三大发动机”是更为重要的供给侧因素。其中,制度变革尤为重要,推进供给侧改革就是要抓住制度改革这个“牛鼻子”,同时通过结构优化和要素升级,来提高全要素生产率,促进经济健康可持续发展。
(来源:《北京日报》2015年12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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